柿子树

2025/11/3 18:58:12 人评论 分类:矿山文学

   棣花古村的河湾处,那棵老柿树是刻在我童年岁月里最鲜明的印记。丹江两岸的田垄间,它如一位沉默的老者,扎根在小山脚下,枝桠遒劲地伸向蓝天,树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,树皮皲裂如沟壑纵横的岁月肌理,在商洛的风霜雨露中伫立了不知多少春秋。在我记忆里,它是全村最壮硕的柿树,远远望去,浓密的枝叶如撑开的巨伞,遮蔽着半亩河湾地,与周边那些结着小柿子的树相比,愈发显得气度不凡。

   这树结的是“猫魁柿子”,是故乡独有的品种。秋日里,当漫山红叶染透秦岭余脉,老柿树便褪去翠绿,枝头挂满沉甸甸的果实。初时是青中带黄,如青涩的小灯笼;待霜风掠过几次,便渐渐染上橙红,最后红得似火、艳若丹霞,密密麻麻地缀在枝头,像一串串喜庆的珊瑚,把丹江的秋景点缀得格外鲜活。站在河边望去,碧水潺潺,红叶映波,老柿树的红果在风中轻轻摇曳,连带着空气里都弥漫着一丝清甜,那是独属于故乡的秋韵,浓得化不开。

   母亲总说,“霜打柿子甜如蜜”。每年霜降过后,便是摘柿子的时节。母亲扛着长竹夹,我提着竹篮,踩着田埂上的枯草往河湾去。那夹杆是父亲用山里的老毛竹削制而成,长长的竹身带着竹节的坚韧与清润,摸起来光滑顺手,顶端的铁夹用细铁丝缠牢,开合灵活又牢固。母亲踮着脚,瞄准枝头饱满的红柿,手腕轻轻一旋、一夹,柿子便“咚”地一声落进我仰着的竹篮里,带着新鲜的果香与竹屑的清芬。我总忍不住捡起一个熟透的,在衣角蹭蹭灰就要咬,母亲便笑着拍掉我的手: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,得放软了才甜。”

   摘回来的柿子被倒进西屋的竹笼里,铺得厚厚的一层。竹笼挂在房梁下,通风透气,柿子在里面慢慢酝酿着甘甜。每天放学回家,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到西屋,踮着脚尖捏一捏笼里的柿子。硬邦邦的便撅着嘴走开,若是摸到软乎乎的,便迫不及待地剥开薄如蝉翼的果皮,对着晶莹剔透的果肉轻轻一吸,甘甜醇厚的汁水便顺着喉咙滑下,带着阳光的暖、泥土的香、丹江水的清润,还有竹器的淡淡清香,那滋味,是童年最纯粹的甜。有时实在馋极了,便偷偷咬开半软的柿子,涩味混着甜味在舌尖散开,母亲听见动静,便隔着房门嗔怪:“小馋猫,慢点吃,没人跟你抢。”

   老柿树不仅结着甜美的果实,更承载着故乡的乡土人情。秋日摘柿时,邻里们路过田埂,母亲总会停下手中的竹夹,顺手从篮里捡几个红柿递过去,笑着说:“尝尝鲜,自家树结的猫魁。”乡亲们也不推辞,接过来便咬,红汁顺着嘴角往下淌,一边咂嘴一边赞:“还是你家这老柿树的果子地道,又面又甜!”冬日里,树叶落尽,光秃秃的枝桠上残留着几个没摘净的柿子,成了麻雀和喜鹊的过冬食粮。清晨时分,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从枝头传来,与丹江的流水声相和,成了故乡最动听的晨曲。奶奶常搬个小马扎坐在柿树下,给我们讲“柿树招福”的老话,说这老柿树护着河湾地,也护着村里的人,红柿子就是吉祥的象征,盼着日子红红火火、事事如意。

   “丹枫如火映江天,柿树红灯照野田”,如今离开故乡多年,高速公路蜿蜒着穿秦岭、过丹江,棣花古镇借着景区改造焕了新颜,青石板路、仿古院落游人如织,可河湾处那棵老柿树,却早已在建设的浪潮中悄然消失。我后来回乡寻访,只看见曾经扎根老树的地方,如今或是平整的步道,或是葱郁的新植花木,空荡荡的田垄映着丹江依旧流淌的碧水,风过处,再也没有熟悉的枝叶沙沙声,再也没有红果坠枝的艳影。它曾如一位沉默的守望者,守过丹江的朝朝暮暮,守过故乡的岁岁年年,也守过我童年里最柔软的时光,如今虽已不见踪影,那些与它相关的记忆,却在岁月里愈发清晰。

   如今再想那猫魁柿子的滋味,依旧唇齿生津。那不仅是果实的甜,更是童年的甜、故乡的甜,是藏在秦岭深处、丹江岸边的乡愁滋味。老柿树虽已不在,但枝头红柿的艳、母亲嗔怪的暖、长竹夹的清润、邻里递柿的香,都早已化作最珍贵的念想,在时光里酿成了醇厚的回甘。每次梦回故乡,总还能看见那棵壮硕的老柿树立在河湾,红果满枝如灯,母亲提着竹篮站在树下,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的发间,我踮着脚够着竹笼,空气里满是柿子的清甜——那是岁月带不走的温暖,是乡愁最绵长的底色,是无论走多远,一想起就心头发烫的故乡印记。(樊莎莎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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