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也留那样的长发。细细密密黑丝满头,编成辫子,利落地撂在背后,发梢贴着腰部,是真正的长发齐腰。走起路来,晃呀晃,好看吧。妈妈生于六十年代中期,不是大家闺秀,不是小家碧玉,是普普通通贫苦农民家的大女儿。下面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。就当时的环境而言,妈妈所处的位置,并不优越。
在愁吃愁穿的年月里,大多数人家都重男轻女。妈妈出生以后,外婆看她是个丫头片子,十分气恼,狠心将妈妈撇在炕头,不照料。妈妈不哭不闹,十分懂事,小小的人儿睡了醒、醒了睡,迷迷糊糊的。外公看不下去,熬了碗米汤一点点给妈妈喂,才保住了她的性命。
虽说贫穷,可作为村干部,外公坚持送子女去读书,小学,初中,高中,只要能读,他都会供。妈妈就是这样一路读下来的。苦是苦,可是苦的充满了希望。
每次,我大手大脚胡吃海喝之时,妈妈就扯来她的故事讲。她说,在她上初中的时候,学校里要求每一个人买三角板,她守在厨房等外婆,等了一个上午,才等来三分钱。下午便同小伙伴们欢欢喜喜地去县城赶集,买三角板。一行人到了文具店,妈妈翻遍浑身上下的所有口袋,可就是少一分钱。妈妈急得直哭,没有这一分钱,无法买三角板。小伙伴们很仗义,拉着妈妈慢慢找,几个人将来时的路仔仔细细又走了一遍,在村口的草坪才看见闪着光芒的硬币。妈妈破涕而笑,再次前往县城。这一次她将钱紧紧地攥在手心,没丢。
等妈妈上高中,不用天天回家做饭洗衣干农活。依然很艰苦。高中距离外婆家,几十里的路。每个礼拜,妈妈要步行回去,自己给自己做馍馍,做好了晾一晾,装起来。必须是一个礼拜的量,不能多,不能少,多了外婆会骂,少了自己吃不饱。妈妈还自己做衣服,将外婆的旧衣服,裁裁剪剪,做给自己穿。再把自己的旧衣服,裁裁剪剪,做给小姨和舅舅穿。
高中上完,妈妈没有继续读书,她要将机会留给舅舅,对家庭或者家族而言,男孩子更被稀罕。即使那样,妈妈也成了他们村子最有文化的姑娘。村主任跟外公说:让你们丫头过来记公分吧。妈妈从此不用参加劳动,只需认认真真记公分。
再往后,媒人上门来了。爸爸认识了妈妈。那样漂亮的妈妈,嫁给了爸爸。结婚以后,妈妈的生活,自由是自由,可依然很苦。里里外外她一个人扛,地里的果树一年年施肥浇水,田里的麦子、玉米,春耕秋收,秋种夏收,忙得呀,脾气越来约暴躁。妈妈黑了,胖了,皱纹堆满了大眼睛的周围,嘴唇常常起着皮屑。还有她的手,沟壑纵横,纹理深深。
有了哥哥和我以后,妈妈肩上的担子愈加沉重。她开始疯了一样地拼命工作。
妈妈的大半生,都在存钱。她爱钱如命,却心地善良,多愁善感,却喜欢讲道理。但凡我找她抱怨生活中的不如意,她都会耐心地告诉我:你不要计较那么多,就当是在积德行善,人生在世,健康平安才是大事。有时候聊天,妈妈说起别人家小孩如何如何。我会不甘示弱,大谈特谈别人家妈妈如何如何,给她做各种假设。假设她读大学或者进城当工人,说不定此时此刻,我正在西安城墙根看雪花纷飞旗帜飘飘。往往此时,妈妈会很无奈,笑得很灿烂。然而,哪来那么多可能,我们还是很平常的母女。
时光如水,流过她的额头、眉梢、发际线,终于一点点改变着她的容颜,也一点点催促她更加坚强。无论如何,我的妈妈,都是美人儿。从前、现在、以后,一直是。岁月,请你慢点伤害她。(柠条塔矿业公司 杨濛)